第四八章
李荇提着灯盏去明珠阁时,陈东珠并不在那里,是碧桃单脚跳着像个小兔子一样给他开了门。他以为陈东珠会像往常一样站在门口,歪着嘴问他来干嘛。他想给她个惊喜,开门的一瞬间,一下子把自己拎着的灯给扔到了对面人的怀中。
碧桃“呀”的一声,下意识伸手接着那盏灯。李荇见认错人了,他想伸手把花灯给拿回来,又觉得不太好意思了,索性就叫碧桃接着吧。
“陈东珠呢?”那女人竟然没出来,很反常啊。李荇忍不住问碧桃。
“回太子爷的话,小姐今早上出去骑马了。”碧桃说着说着扁扁嘴巴,一脸的不情愿:“奴婢脚受伤了,就被小姐给扔家里了。”
原来人是不在啊,李荇心里一阵低落。亏他特意给陈东珠拿了一盏漂亮精致的花灯,又特意翻书查了半天,找了首能表达心意的诗抄了上去,她竟然不在!
碧桃看着怀里的小圆灯,因是一盏祈福灯,便被制成了一轮圆月的模样,周边围绕着朵朵祥云,样式很简单,做工却很细致。
“太子殿下,这灯是给我们小姐的吗?”碧桃也觉得太子不会送她东西,她还没那么大的脸面。见太子点头,她又仔细看了看那盏小圆灯,发现灯箱上还有提诗:“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上头的字笔走龙蛇,铁画银钩,不就是太子的书法吗,碧桃可认得那字了,以前每年上元灯节跟小姐出去挤破脑袋也要抢回一盏带太子提诗的灯。
“太子殿下,小姐看到这个一定很喜欢。”碧桃笑盈盈的。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她。”虽然嘴上这样说,李荇的心里还是很开心的,觉着碧桃这丫头嘴可真甜啊。
“奴婢说的是真的。”碧桃道:“我们小姐最喜欢收集有太子殿下提诗的花灯了,每年上元节都要带奴婢出去抢灯的,家里都攒了好些个呢,小姐都可宝贝着呢。”
李荇除了颜好,字写得好看以外真没啥优点了,他也就能在上元节的时候高调的刷一下存在感,给花灯上提提诗,看着皇都里的百姓为博好彩头而抢灯时便有一种与民同乐的感觉。只像陈东珠这样的狂热粉丝却是少有,于是问碧桃:“怎么回事?”
碧桃从小跟在陈东珠身边,对陈东珠的光荣事迹如数家珍,比如说她自年少时便很仰慕太子殿下了,知道上元节太子有登高远望的习惯,她就披着貂裘站在城门楼下远远的看着太子。还有就是,有一年二月十五花朝节,陈东珠出游赏花的时候,听太史家的小姐说太子殿下虚有其表,陈东珠硬是被气哭了,把那小姐按在地上打,叫她不许说太子的坏话,还说自己将来一定是太子妃。
“她是这么说的?”李荇忍不住笑了起来。
碧桃重重点头:“就是这样的,我们小姐从小就很仰慕殿下了。”而后又接着说,说她们第一次去抢花灯时的情形,当时人多,陈东珠差一点被人流给挤丢了,家里的奴才害怕的不得了,谁知一转头,发现陈东珠搂着那盏花灯坐在地上哭,说是灯被人挤坏了。周围的人知道她是将军府的小姐之后哪还敢跟她抢东西,有几个抢灯时碰着她的,主动把自己手里的灯都给了陈东珠,陈东珠擦擦脸上的眼泪,捡了有太子提诗的拿着,上头没字的还不要呢。
李荇听着碧桃讲陈东珠小时候的事情,可是件件都与自己有关,他按照碧桃的描述,渐渐的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小女孩抱着个花灯流连于街市的模样,他忽然觉得他们好像认识了好久一样,自己跟陈东珠之间竟还有着这样千丝万缕的关系。碧桃说太子十五岁生日的时候,陈东珠还亲自画了一幅画,请大将军带来交给他。
这事李荇是有点印象的,他十五岁生日时收到诸多贺礼,其中有一个最奇怪,上面画着两只绿毛鸡,他当时以鸡没有绿色的为由,找个借口把画赐给身边的奴才了。现在想来,竟然是陈东珠画的啊,他忍不住摇摇头,陈东珠的画工简直不怎么样嘛。于是便借着机会问碧桃:“她画的是什么啊?”
“我们小姐画的是两只红嘴绿鹦哥。”碧桃道:“正是大将军给小姐请了师傅时学的,可是小姐第一部画作呢。”虽然后来小姐基本就没再画过画了……
“哦。”李荇撇撇嘴,原来画的是鹦鹉啊,他还以为是飞天鸡呢。
“我们小姐每年都要去抢花灯,就今年是个例外,因为小姐骑马摔伤了,所以就是奴婢自己去的。”碧桃说着,越来越激动:“奴婢抢来的是牡丹狮子灯,可漂亮了,不过……”
不过小姐说那玩意没用了,得扔了。
说道这里,碧桃面色一僵,忽的住了口。对了,就是今年,小姐完全变了个人,以前的那些习惯统统改了,再也不喜欢花灯了,再也不喜欢太子了,再也不嚷着要当太子妃了。她还一股脑的,把之前抢来的那些宝贝的要命得灯全给烧了,连灰都不剩了。
“不过什么?”李荇问道。
“没不过什么……嘿嘿。”碧桃干笑两声,她哪敢跟太子说后半段的故事啊,万一太子生气了揭了她的皮可怎么办。
李荇听碧桃说的那些话,一想到陈东珠是喜欢他的,不是普通的喜欢,还是喜欢了很多年的那种,他心里便暖融融的。不过,看陈东珠平时对自己的态度,他还真没感受到碧桃说的那些仰慕,难道她是个比较害羞的人?
听了碧桃说的诸多话,李荇走的时候高兴的屁颠屁颠的,还特意嘱咐碧桃一定要把那个小圆灯给陈东珠。
李荇回宫以后便想把当年陈东珠画的那副画给要回来,那可是她人生的第一部画作啊,多么重要啊。他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是把画给了哪一张面孔,那人好像是叫小信子,于是喊道:“小信子!”
“殿下,小信子人已经调走了。”小起公公提醒李荇。
“调哪去了?”李荇问道。
小起公公答道:“好像是调到尚膳间了。”
小信子公公厨艺很好,几年里却是被调到尚膳间去物尽其用了。李荇叫小起公公把他给叫过来,说是有东西问他要,小起公公领命,这边速速去了。
小信子有些年头没见太子了,一打照面又是流鼻涕又是抹眼泪儿的,大吐自己如何惦念太子云云,大拍马屁。李荇也懒得跟他啰嗦:“行了,我小时候给你一幅画,上头是俩绿毛鸡、呸、是一对鹦鹉,你有印象没,想起来之后把画还我。”
“……”小信子公公愣了愣,怎么,这年头主子们赏赐东西还兴往回要的?
那画小信子印象很深,因为那画画的丑啊。只那画是太子殿下赏赐的,他可不敢怠慢,这些年来还好好收着呢。于是小信子想了想,跟李荇又说自己是如何如何爱惜那副画,平时见画如见太子爷,夜里想太子爷了便把那画拿出来瞅瞅。
小信子这马屁拍的李荇浑身一阵机灵,他夜里时常想起他吗,为什么他觉得瘆的慌:“行了,废话少说,把画拿来。”
“奴才遵命。”小信子一溜烟儿去了,不一会领回一画轴回来。
李荇把画轴打开一看,确实是陈东珠当年画的绿毛鸡、绿鹦鹉。只画卷上了年头了,画质都有些发黄了,好在小信子所言不假,这副画仍被完好的保存。李荇又赏了他一对如意,以作为取回画的补偿。这如意可比丑不拉几的画实惠多了,小信子喜不自胜,跪地叩谢恩典。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陈东珠念着灯上的字,问碧桃:“这什么意思啊?”
“奴婢也不知道,要不小姐您去问问太子殿下吧。”陈东珠一回来,碧桃就把那盏小圆灯给陈东珠了,让她很失落的是陈东珠一点都不稀罕那盏灯。
“有什么可问的,这玩意没什么意思,扔了吧。”陈东珠骑马一天,有些乏了,想上床睡觉来着。
“那可使不得。”碧桃想着太子走前那个模样,若是被他知道小姐并不珍爱此灯,那得多生气啊。
“那你留着。”陈东珠把灯塞进碧桃怀里。
“小姐。”碧桃叹了口气,她也不敢跟陈东珠说自己一不小心得意忘形把她小时候暗恋太子的事都告诉太子了,不然小姐一定会觉得没面子,兴许杀了她灭口,或者羞愤的自杀。于是她跟陈东珠说:“小姐,这是宫里的祈福灯,扔了恐怕兆头不好。”
“你什么时候也迷信起来了?”陈东珠蹙眉。
碧桃说道:“不如咱们就把它挂在厅堂里吧,还能祈福。”
陈东珠看到那花灯就烦躁,就好像看到那个曾经对李荇很痴迷,如同飞蛾扑火般热恋的自己,她恨不得立刻将花灯摧毁,掐灭那个虚幻的影子。她知道,这恰恰说明她对李荇还不能释怀,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好,那就挂着吧。”陈东珠闭了闭眼,若这是她成长道路上做必须面对的业障,那便就此直面人生吧。